澎湃新闻记者 杨茜

灯光炫目，音响震耳欲聋，比音乐更响的，是坐在看台上身体前倾，满怀激动、期待、爱慕目光的一大票女孩儿的应援喊叫声，在《偶像练习生》节目录制现场，和邻近的人说话都要靠“喊”。作为“全民制作人代表”的张艺兴在一片喊叫哭腔中走出来，这天他并非是舞台中心，而是台上一排鲜嫩欲滴的男孩们的介绍者、推荐人。

最后的表演小组囊括了这个节目人气颇高的几位练习生，在台下高举横幅的女孩们看来，这几位已经完全拥有出道偶像的实力，投票数和粉丝量就是证明。张艺兴走到舞台一边，却突然严肃起来，“我刚注意到一个问题，表演开始前，导演已经123喊了开始，有人还在耳麦里说‘check呦呦呦’，这样非常不礼貌，既然已经standby，就代表进入了表演状态。”

严肃苛刻的张艺兴在以往的曝光中很少见。

《偶像练习生》录制照

他曾在自己写的书中提到，组合时期时，他认为自己只是足够努力的那个。

腿长、长相、跳舞、唱歌，这些方面他总能找到一个比自己厉害的人物。而他的努力也没有白费，比如表演中突然加个人solo部分，成员会信任地说，“兴，你上”。这一点让他找到了成就感，足够对自己交代。

回到国内，即便难得获得了开自己工作室做老板的权利，但之前那段时间养成的心态和性格却延续下来，张艺兴认为自己的长处可能就是比别人努力，擅于欣赏别人的优点，放低自己姿态。经过综艺节目《极限挑战》的放大，“小绵羊”是多数人对他的评价。

但从《偶像练习生》第一期开始，张艺兴颠覆性的严肃苛刻，打分和评价都不手软，倒让众人都吃惊了。张艺兴不觉得这两种性格表现矛盾，他每次的不满，都和练习生表现出不谦虚、不礼貌、不努力挂钩，“不是我不看重唱跳，你找我当PD（制作人），我就看重这个。”

“努力”是张艺兴一直以来重复的高频词，微博名也是“努力努力再努力”。这天录制节目，他刚从上海飞到北京，再坐车几小时到录制地，录制结束，吃个晚饭，当天飞机就要去乌克兰，这是他24小时内的行程，也几乎是他一年365天的行程缩影，整个2017年没有一天是休息日。张艺兴调侃自己，“谁让我的名字叫Lay”。

《黄金瞳》开机照

也不是不知道疲惫，张艺兴说，“真的累。但是不想干的时候就想，你到底要不要进步了？问几次，要。那就去吧。”

那么努力最终是为了什么？

“认可。”这是张艺兴给自己的答案。“我到现在一直问自己，张艺兴你到底为了什么活？我最后给自己的答案，是想得到大家的认可，才去做一件又一件事情。”

《偶像练习生》录制照

回溯对于自己极为重要的练习生时期，张艺兴的印象是，刚开始信心满满，然后被冲击，“整个人都碎了”，之后又重新建立自我评价。

刚开始的信心来自于一路顺利成为练习生。小时候不瘦，爸爸搞声乐，妈妈是迈克尔·杰克逊的狂热粉丝，在家人亲戚面前，张艺兴是可以站在床上，抖着全身肉跳“beat it！”让全家乐呵的焦点。再大一点参加过《明星学院》，学了钢琴乐理，有了要一直唱歌的想法。

“很多人太盲目地认可我，别人都说我好，永远听不到不好的声音。”通过公司选拔，正式可以成为练习生后，张艺兴多是兴奋，身边朋友的支持，父母的骄傲，但他不知道要成为偶像需要什么。

一对比，他发现自己好像哪儿都不如别人，但是公司安排的训练完全没有强度，那段时间甚至没有记忆点。也是头一次离家，经过恰巧的打架事件，护照问题无法出国，他突然意识到，再不去努力，就再没机会了。这个过程中，张艺兴逐渐缺乏对自己的安全感，是整个人都碎了的一段时间，他对自己无从下手。

后来再回公司，张艺兴当时和妈妈的视频里，给妈妈看一拧一把汗的T恤，“妈我真的努力过了啊，不成真的不怪我了。”

最终这种每天拧汗的努力感，才让他找到踏实的感觉。最后他接受这样重建后的自己，甚至在顺风顺水时，也改不掉对这种踏实感觉的寻求。

“顺得不得了的时候，我也一直折磨自己：你顺是吧？明天你可能就要不好了。一直压着自己。当然，这不是个好方法，不是让别人学。”

即将回归的《极限挑战》，左起：张艺兴、黄磊、黄渤、罗志祥、孙红雷、王迅

采访在《偶像练习生》后台进行，进入艺人休息室，张艺兴正和朋友谈事，工作人员知会能不能等一会儿，让他们谈完。听到这个提醒，张艺兴立刻转身，“不用等不用等，我们不是急事。”又转身自己搬了把椅子给采访者，拿好一瓶水递去，才安心坐下来。

说到有关红，有关流量，粉丝，这些多数当红小生都会尽力避开的问题，张艺兴确实更坦诚，没有完全避开所谓的敏感地带。

有这么多粉丝，idol反而会被认为没有实力，张艺兴唉声加叹气，“那天我和李荣浩老师在聊，只要你是个偶像，流量艺人，带一点点流量，你就被贴上没实力的标签。我跟很多人聊天的时候我说，我自己做音乐，自己编曲哦。

别人就，“唉，你别扯了”。哎，我真的自己编曲啊，我拿轨道给你看。别人就会，“真的啊？”这是结合我的心境，只要是流量小鲜肉这样的词汇，就会让人觉得他没什么吧。”

“不荣艺组合”和“balance”问题

偶像免不了被问到，你觉得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多粉丝，要怎么对待他们的期望。张艺兴拿选手举例子，“那天朱正廷说，我今天不帅。我说你帅你帅，你们都帅。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有自信，自信的地方应该在哪儿。最大的误区是，刚出道时我会觉得，张艺兴做这个头发是最帅的，其实没有人觉得好看，但是你没办法，你就觉得有这个头发我就自信了。其实对粉丝来说，你是张艺兴，他们就喜欢。根本不是你觉得的原因。”

其中一个粉丝强调喜欢他的点，是张艺兴在演戏上的进步，证明了他的努力。张艺兴是时刻告诫自己要“对得起人”的性格，这几乎是他谈论所有工作的基准线，于是粉丝的期望他可以去完成，“演戏是很大的意外事件，但哪怕只有一个人认可，我就会把这一块完善到最好。包括渤哥，他说你这小孩可以啊。他这么个艺术家，能给我这个评价，我的出演应该要对得起他的相信。”

张艺兴在今年央视春晚上和黄渤、陈伟霆合作了歌曲《最好的舞台》

还有3年就要到30岁，这个数字给张艺兴很大冲击，“你能想象吗？我已经27了！”不是年龄的危机感，或者红与不红的危机感，是还能再努力多久的危机感。连发出几个“天哪”的呼叫后，张艺兴平静接受自己不能停下的事实。“不是要青春无悔么，首先所有时间利用起来。说掏心窝子话，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不是应该更加努力，还是止步于此，休息一下，365天没有休息这种行程自己都喘不过气来，但又想，你要不要做（好），要的话就去吧。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

【对话】

我喜欢练习生在舞台上的拽，更喜欢在舞台下的谦虚

澎湃新闻：你之前说过，怕没时间和练习生们聊？聊什么呢？

张艺兴：其实是节目组聊得最多，老是谢我，我心里凉半截，我能做的就是跟他们分享我的经验，但真的不是我辛苦，是工作人员最辛苦。

节目组厉害，他们的礼貌让我很感动。我依稀记得我来参加节目的时候，我总叫人家哥哥，被骂得要死。但我现在看到他们那么有礼貌地跟每个人去打招呼，我看到的时候心里是开心。我们国家是礼仪之邦，所有的礼仪应该是我们最先做到的，但我们慢慢忽视了这方面，礼仪有了之后，可以让彼此在第一次见面时候拉近彼此的关系。

澎湃新闻：这个是不是比唱歌更重要？

张艺兴：我个人是看中这个，你找我当PD，我就看中这个，我喜欢他们在舞台上的拽，更喜欢在舞台下的谦虚。

澎湃新闻：这些你跟他们谈过吗？

张艺兴：没有，但我觉得这些东西都不用谈，你要知道这个节目组真的非常用心去教导每一个练习生，才可以让每个人上台的时候知道感恩，让他知道这份爱来之不易。这是这个节目带来的，这是他们在别的地方学都学不到的东西。

看似要求严格，其实关心练习生情绪的张PD。

澎湃新闻：现在有很多方式可以红，比如好看就行了，那为什么要辛苦做练习生？

张艺兴：我倒觉得他们是图这个节目新鲜，但是来了这个节目，让他们发生了这个改变。练习生们不乏一些“我想练习”，努力的，但是大部分可能是冲着平台不错，节目组不错，制作人我认识，大家都不错，但是来到这个节目之后发现自己很多不足，发现自己要努力。这个价值真的太大了，能带给他们后续的力量真的太大了。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每一个人，给我印象就是，看我，厉害吧？为什么第一集我的表现那么严格？因为每个人给我传递的是，（模仿练习生的动作），我就在想emmmmmm……真的是。但是有的选手，是打怪升级型的，你不能太打击他自尊心了。

澎湃新闻：严厉之后，你觉得他们改变了吗？

张艺兴：现在90后孩子真的太有自己个性了。我们音乐市场，为什么突然会兴起这样一种音乐（指唱跳舞曲），原因就是因为每个年轻人都想表现自己。

澎湃新闻：你觉得练习生的意义和地位是什么？

张艺兴：首先意义和地位，我现在答不上来。练习生是一个新颖的词汇，外来的，但是“练习”是可以给你本身带来很多附加价值。

澎湃新闻：其实有些人先天条件不是太好，你会担心他们的未来吗？

张艺兴：我会担心，但不是担心他们条件不好，是担心他们整个群体。我记得有个练习生这么说，谢谢爱奇艺和节目组，给我制造了这么个世外桃源。

对，这里就是世外桃源，非常珍贵，干净，一尘不染的世外桃源。当你真正出去接触到社会的时候，你还会像在世外桃源一样，去努力去拼搏吗？这真的是打个问号。这个留给他们自己，这是他们的功课。

每个人的存在努力都有他的意义。我记得有本书说过，每个宇航员从外空飞回来后，都会对他的世界观价值观产生颠覆性的改变，我相信这个变化的来源是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最后感悟这些是靠他们自己。

澎湃新闻：很多长得帅的选手人气非常高，会不会让一些练习生觉得练习唱跳没有用？ 

张艺兴：他们没有跟我提过这个问题，但应该问一下我，我会给他们一个好的开导。我们是个人口大国，你只要在一方面精了，你努力了，得到成果了，一定会被人看见。不要说我长得不好，腿不长，我想说，张艺兴腿长？

舞跳得多好吗？帅出天际吗？都没有，我只有努力，让自己各方面都更好一点。你硬要把这个条件摆在自己面前，我长得不好，会输的，我最怕这种，你会进入一个误区。这种事是反效应，反倒是说我不想那么多，我长得不帅，没关系啊，我就跳舞，说不定长得帅的还得跟你学跳舞呢？这种基本的东西，我希望练习生来问我，但他们都没问我。

澎湃新闻：他们的练习生生涯和你当时比，是不是轻松很多？

张艺兴：也没有，差不多，我知道的行程没有错的话，应该是差不多的。节目组已经制造了非常优质的环境，只有四个月，我跟他们说，时间不长，但是这四个月利用好，对你以后有无限大的能量和可能性。所有东西都在他们自己，怎么做规划，我们只能说制造个环境，引导。

在《偶像练习生》候场时开启KTV模式的张艺兴。

艺术家也得吃饭，要跟商业结合

澎湃新闻：之前你在采访里说过，想做个艺术家，在你的概念里，纯粹的艺术家概念是什么？

张艺兴：就是做一件事很极致，要做好。

澎湃新闻：在没有利益的环境下，你想做到的艺术家要到什么程度？

张艺兴：认可。我到现在一直问自己，张艺兴你到底为了什么活？我最后给自己的答案，2017年年末的答案，是想得到大家的认可，才去做一件又一件事情。因为我从小，很多人太盲目得认可我，一直到我出去以后整个人都碎了。别人都说我好，永远听不到不好的声音，但是只要跟别人一较量，哇，差这么多啊。

澎湃新闻：艺术家和idol有冲突吗？这是摆在大众市场里很基本的问题。

张艺兴：这个又要说到好玩的事情。那天我和李荣浩老师在聊，只要你是个偶像，流量艺人，带一点点流量，你就被贴上没实力的标签。我跟很多人聊天的时候我说，我自己做音乐，自己编曲哦，别人就，唉，你别扯了。哎，我真的自己编曲啊，我拿轨道给你看。别人就会，真的啊。这是结合我的心境，自己真的有点想法，但只是流量小鲜肉这样的词汇，让人觉得他没什么吧。

网友说的那个话其实有道理，没人随便成功的。

在表演细节上下功夫的张艺兴。

澎湃新闻：艺术家和市场也有关系？

张艺兴：艺术家他得吃饭吧，我的见解，艺术是要跟商业结合的，才能让艺术被更多人看到，然后更好。很多民间艺术家，他在山区里面，表演给很多父老乡亲看，走都没走出来，那怎么办？人到了三四十岁之后，会寻找一个感觉叫安定，不会说我再出来走一遭。最后这个东西就失传，变成流逝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艺术需要跟商业结合，才能把价值发挥出来。

比方人家说，张艺兴跳舞厉害，这个舞蹈你是不是做到极致了，跟别人一比，是不是真的认可你张艺兴了，这个就留给市场判断了。

澎湃新闻：你努力的动力是什么？

张艺兴：战胜自己，这个重要。镜子里的这个人什么时候能跳好，让别人觉得，呜哇。也是好胜心吧。

澎湃新闻：作为前辈，有没有危机感，我看到底下好几个人的粉丝很疯狂。
张艺兴：没有他们的时候，我就（已经）有危机感了，对于自己的追求，音乐够不够好，和顶级的音乐人合作，会不会认可你的音乐，我比较在乎这个。

我第一次拿奖的时候，你看过吗？真的是，我有很多歌，出不出来，公司不让发嘛，我拿到这个奖项，我想告诉公司我可以，可以得到市场认可，一半有赌气的因素。

澎湃新闻：练习生实际上不是个群体，最终他们会出道。但同样也有这些人出道后吃青春饭的观点。你作为前辈，组合红过，现在又开了自己工作室，所以从练习生出道，是不是最终还是会成为，跳舞的，唱歌的，演戏的，专项的身份，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吃这碗青春饭？直接当歌手演员就好了啊。

张艺兴：首先作为练习生，当艺人，你就是想红，怎么做都是对的，完成目标了。但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说，我要当一个有质量，有质感的人，那这个问题就不是从红了以后才考虑，而是一开始你就要考虑，就像我做专辑，我一开始就考虑了四张专辑，想做音乐人，去韩国的那一天开始就规划的。只是被所有的影迷朋友，导演，发现了我可以演戏，这个确实是……包括渤哥，给了我很多建议，他说你这小屁孩，可以啊。他这么个艺术家，能给我这个评价，我这个出演应该是对得起他的相信。

本期编辑 彭炜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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