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父做点恶,但丁也会宽恕我吧?
2021-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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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又一波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后,国家大剧院原定11月演出的普契尼歌剧《贾尼·斯基基》,于12月3日晚在戏剧场拉开了帷幕,翌日下午和晚上又各演出了一场。



“三联剧”并不相连


早在2010年,《贾尼·斯基基》就登上过国家大剧院小剧场的舞台,但那次是钢琴伴奏版演出。由钢琴替代管弦乐团的“简装版”演出,总难免给人排练的印象,而且,钢琴作为“乐器之王”不管拥有多丰富的音乐表现力,很多时候与管弦乐团,哪怕是室内乐规模的乐队,还是无法媲美,没有了乐团,歌剧的美会大打折扣。


指挥家约翰·毛切里在他的《大师与他们的音乐——指挥的艺术与魔力》一书中曾谈道,歌剧的钢琴缩编版必然会遗漏很多细节,而这些细节是配器甚至是作曲家“声音宇宙”的命脉。当他听钢琴家演奏理查·施特劳斯的歌剧《没有影子的女人》时,惊讶于这部作品中的很多音乐元素听起来无足轻重,而指挥家卡尔·伯姆开始指挥乐团排练,“这部歌剧的史诗性展露无遗。”


1918年“三联剧”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世界首演时的海

同样,在吕嘉指挥小编制的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演奏《贾尼·斯基基》开始的激烈音乐那一刻,歌剧的“原汁原味”立即出现。那么,只演出普契尼“三联剧”中的一部,整场演出的时间仅一个多小时,是否符合作曲家的原意和当今各大歌剧院的演出惯例?


普契尼确实坚持他的“三联剧”要一起上演。1918年12月14日,“三联剧”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举行世界首演时也确实是一起上演的。但从首演至今的百余年间,不按照作曲家的愿望演出的做法也有很多。瓦格纳的“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也经常拆分开上演,而四部剧的情节是连续的。普契尼的“三联剧”则不然,三部歌剧——《外套》《修女安杰丽卡》和《贾尼·斯基基》的情节不存在任何连贯性,故事发生的时代、地点和剧中人都不相干。至于普契尼为何要将三部独立的歌剧组合为“三联剧”,并无明确的说法。


作曲家与《修女安杰丽卡》和《贾尼·斯基基》的脚本作者乔瓦基诺·福尔扎诺商定的剧名“Trittico”,在意大利语中的含义主要是指由三幅组成的画作,也指小说中的三部曲。所以,德国学者福尔克尔·默滕斯在《普契尼论:悦耳、真实和情感》中将普契尼的“三联剧”比喻为圣母祭坛常见的三联画:“圣母居中,左边是苦难,右边是幸福。”他也根据《贾尼·斯基基》取材于但丁的《神曲》这一事实,参照《神曲》的三部曲结构,将“三联剧”的三部作品视为地狱、炼狱和天堂。


虽然普契尼的“三联剧”按照作曲家生前的愿望在同一晚演出的做法占据主流,但像国家大剧院这样仅演出其最受欢迎的一部的做法有可取甚至值得称道之处。《修女安杰丽卡》的氛围感伤压抑,使得它不如前后的姊妹篇尤其是《贾尼·斯基基》受欢迎,更重要的是,虽然“三联剧”的每一部就演出时长而言相当于“迷你歌剧”,但其戏剧张力和感染力相当强烈,三部作品的连续上演以常规的幕间休息相隔,未必不会影响观众的充分接受。



是慈父也是骗子


作为“三联剧”中的喜剧,《贾尼·斯基基》的“男一号”贾尼·斯基基是一个费加罗式的智多星和能人,他还有费加罗并不具备的一个特长——模仿他人的嗓音和腔调说话。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床上假装病危而实际已经去世的好友博索·多纳蒂,惟妙惟肖地模仿博索的声音,重立遗嘱,对博索在留下的遗嘱中写明要捐献给教堂的遗产进行了重新分配,将最值钱的骡子、房屋和磨坊给到了他自己名下,而那些气急败坏的亲戚们却无计可施,因为他们和贾尼·斯基基是同谋,揭穿贾尼·斯基基,他们也会有灭顶之灾!


扮演贾尼·斯基基的男中音歌唱家刘嵩虎曾在国家大剧院制作的多部歌剧中表现出他的喜剧才能。六年前,在多尼采蒂的《爱之甘醇》中,他扮演的军曹贝尔科雷率领队伍行进时,本来用意大利语演唱的歌剧突然响起了宏亮地道的中文:“一!二!一!一!二!一!大点声儿!大点声儿……”而在《贾尼·斯基基》中,直到剧终临近他都没有进行“语言穿越”, 但在最后一刻,他突然摘下“语言面具”,用中文与观众直接对话:“女士们、先生们!大家觉得博索的财产这样分合理吗?为了我女儿的幸福,哪怕伟大的但丁先生把我送进地狱,我也只能如此了!但,如果今晚我的表演让你们满意,我想但丁先生一定会宽恕我的!那么请大家为我欢呼助威吧!”



2015年的《爱的甘醇》是由意大利导演皮埃尔·弗朗切斯科·马埃斯特里尼执导的,刘嵩虎的中文台词是他自己灵机一动向导演建议并被欣然接受,相比之下,这次《贾尼·斯基基》中刘嵩虎的剧终发问和恳请但丁宽恕则显示出一种具有统一感的思路。对于这样一部歌剧的情节,以说代唱,以母语替代歌剧原来的语言,为剧中人进行辩护,有独特的意义。但丁《神曲》所标明的故事发生时间是1299年,但在七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为争夺遗产而篡改遗嘱的事仍然屡见不鲜。即使是按照意大利“即兴喜剧”的套路,即贾尼·斯基基的行为“让骗子受骗”——骗子是去世的博索·多纳蒂的那些贪婪的亲戚,那么贾尼·斯基基的行为仍难以摆脱骗取他人财富之嫌。


《我亲爱的爸爸》为闹剧注入诗意


意大利即兴喜剧中常见的篡改遗嘱就常常会与一个爱情故事相连。在《贾尼·斯基基》中,“只有剧终的爱情二重唱让这场骗局弥漫了一层美好色彩。”而美好爱情的两位当事人,一为贾尼·斯基基的女儿劳蕾塔,一为博索·多纳蒂的表妹齐塔的侄子里努乔(男高音薛皓垠扮演),因为女方没有丰厚嫁妆,这桩婚事受到男方家族的反对。劳蕾塔恳求她的父亲让她能够与心上人成婚时,唱出了不仅是这部歌剧中最著名的咏叹调,也是古今所有的歌剧中最脍炙人口的咏叹调之一的《我亲爱的爸爸》。



根据作家E.M.福斯特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导演詹姆斯·伊沃里以女高音歌唱家卡纳瓦演唱的《我亲爱的爸爸》作为片头,将两位剧中人露茜和她的表姐夏洛特,也将观众带到了意大利的佛罗伦萨,也让这首咏叹调为无数并非歌剧爱好者的电影观众所熟悉。



作为歌剧,真正让《贾尼·斯基基》“弥漫了一层美好色彩”的与其说是剧终的爱情二重唱,不如更准确地说是甜美的《我亲爱的爸爸》,如同天赐的旋律为一场“遗产闹剧”注入了诗意和魅力。劳蕾塔的扮演者张文沁在演唱这首举世闻名的咏叹调时,虽没有我们听得耳熟能详的卡拉斯、卡纳瓦或乔治乌的雍容气度,却未必不是更契合戏剧情境的“本色”演绎——她轻盈纤细的歌唱塑造的是一个沉浸于爱情而无暇顾及其他的女孩,对爸爸恳求且要挟:“如果我不能爱他,我就会站到老桥上,跳到阿尔诺河中!”这个优美的旋律在劳蕾塔演唱她的咏叹调之前已经在她的心上人里努乔的咏叹调中由乐队演奏过了,在吕嘉指挥下,乐团将它演奏得比在一些著名的唱片录音中都更加清晰动人。


文|王纪宴

摄影|刘方

编辑|于静

本文刊载于北京青年报2021年12月10日B6版《青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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